从一例高难度纵隔肿瘤手术看外科大夫的价值柳红
（一）
这是我经历的故事。
14岁的儿子子尤患原发纵隔生殖细胞肿瘤，生命垂危，于6月25日在北京301医院接受了纵隔肿瘤手术。纵隔是什么？让我将定义抄录在此：
纵隔（mediastinum），含有许多重要生命器官及结构，是分隔左右胸膜腔和左右肺的间隔。纵隔内重要器官包括心包、心脏、气管、胸导管、淋巴组织、胸腺、神经以及纵隔内脏间的神经组织。
由于环境如此复杂，纵隔肿瘤手术的难度很高。再加上我儿子的肿瘤，从CT影像上看，除了大，从胸腔的右侧长到左侧，并且把主动脉包裹进去，把上腔静脉挤得几乎看不见，还侵犯了心包，长进了肺里……。经过反复论证，凭借所掌握的信息，我们选择了技术高超且稳健的301医院胸外科原来的老主任--66岁的孙玉鹗教授，作为手术大夫。但是由于术前CT显示纵隔肿瘤对于肺部的侵犯，使得能不能做手术依然成了一个问号。
我们不仅请了国内最好的胸外科医生会诊，也得到了美国在生殖细胞肿瘤上最好的外科大夫会诊。它被说成是“根本没有手术条件，手术就是搭上一条命”、“要做好思想准备，下不了手术台”、“Achallengingcase,一个富有挑战性的病例”等等。面对一位又一位言之凿凿的手术权威大夫，我尝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
那是星期四，例行术前谈话。
“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但是向前走，选择手术也很艰险，有可能下不了台。”这是孙主任开口的第一句话。我决定冒险，在这样一份手术知情书上签了字：实行纵隔肿瘤切除，必要的话，切除隔神经、心包部分切除、右肺局部切除，甚至全部切除……。
6月25日上午11点30分，儿子被推向手术室，晚上8点从同一架电梯返回。四位大夫上台做了这个手术，其艰苦自不待言。纵隔肿瘤被切净，并利用前胸正中同一切口将右肺上叶切除及中肺少部分切除。亦即两个大手术通过一个切口完成。手术成功了！
你猜，这样一个手术要多少钱？告诉你答案，你准保和我一样--不信、不解、悲哀，继而发出不平之鸣。
医疗费用明细单赫然显示：纵隔肿瘤切除术252.60元。
（二）
一个手术联系一个生命，它在我心里无价！天价！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四位手术大夫、八个小时、高强度、高技术、高智慧、高消耗、高风险，高度不可替代性和252.60元是如何等价的？！
纵隔手术的市场价格究竟该多少，该由谁来决定，该如何决定？
现行的价格又是由谁决定的？它说明了什么？
显而易见，它说明了现行体制对于手术医生的评价。联想到卫生部及有关部门大张旗鼓的“拒绝红包”运动，不免给人滑稽可笑的感觉。
一位技艺精湛的手术大夫的培养、成长、成熟需要经过漫长的岁月和高精尖的磨练，且日日与人命关天、惊心动魄相伴随。在劳动力市场上，决定其价格的是相对稀缺性。在中国，好的手术大夫极端稀缺，既使将他们的收入水平提高到足够的高度，依然不能增大供给。更何况低估其价值，将其与同等级别的其他工种的人等而视之，其代价必然是外科的衰落。
二十世纪80年代初期，曾有“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搞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的顺口溜，它是用一个悬殊的事实反映忽视知识分子、忽视知识的不正常现象。没想到，二十年过后，市场经济如此深入，在人们抱怨看不起病的背后，竟隐藏着纵隔肿瘤手术252.60元此等“拿手术刀不如拿剃头刀”的现象。看不起病是因为药品以及辅助的检测等器物的费用高了，而手术大夫却没有给予应有的报偿。
如此低估手术大夫的价值不仅是对医生的蔑视和污辱，也阻碍了我国医疗事业的发展，还是“红包”产生的根源。利益和风险、激励和约束机制高度的不对称，导致优秀的医学人才流失；医生趋向于规避风险，不去向医学和临床上的未知和难题探索和进取；将体制内所不能得到的承认通过体制外“收红包”的方式补偿；继而助长了部分人不钻研医术利用职业特权谋利的不良行为。这必然损害医生群体的形象，使医患关系对立。如果不从制度上给予医生的利益以应有而恰当的保证，将他们的正式收入水平提高到与其价值相称的水平，最终将是老百姓承受病痛得不到妥善医治的灾难。
众所周知，在发达国家，医生具有崇高的社会地位，拥有体面的生活，奉行绝对的职业精神，在研究和临床上刻苦努力，令人尊敬。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有相应的报酬，有足够的激励使他们自律，维护职业清洁。
由于医疗资源的不足，中国的医生尤其辛苦，可是人们往往忽略医生作为人的正当需求。似乎医生就该是道德的楷模。当市场原则渗透在各行各业之中时，谁想到过医生的市场是否开放？他们生活在什么样的体制里？他们的责、权、利是否相称？如果没有的话，“红包”不正是对制度不完善的补充吗？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红包”有着一定的积极作用，那就是稳定医生队伍，而不至于发生20年前，手术大夫因生活所迫改行的损失。但同时，它对于那些拒收“红包”的医生造成了更大的不公正。主管当局绝不应该再利用那些具有高尚道德情操的医生大搞运动，消灭所谓的不正之风，当务之急是实行体制改革，从制度上保障外科医生的利益和荣誉。我绝对相信绝大多数医生都有职业荣誉感，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像爱惜生命一样。他们不喜欢“红包”，他们喜欢光明正大地获得公平的报偿。
当得知252.60元的手术费时，见到我们的医生，我不免心存欠疚。尤其是看到他们几乎没有休息日，似乎永远在病房里忙碌，我恐怕如此不公正地待遇迟早会折断他们的羽毛。中国没有医生协会为医生的自身利益争取保障，只有主管的卫生部和卫生局。正是主管卫生当局向医生收受“红包”开的刀。然而挥刀的依据和后果呢？卫生部的“老爷”们，你们想过吗？你们真的以为你们的刀可以砍掉“红包”？非也！
“红包”发自于病人一方，其中相当大的份额是出于病人对于手术大夫的劳动的肯定和真诚的谢意。因为，她（他）们清楚地看到了手术大夫没有从体制内得到应有的承认。“红包”带给医生的是非正式的收入，它是医生和患者的难堪和负担，它也伤害着医生和患者的品格和尊严。但是它与给纵隔肿瘤切除术定价200元一类的评价标准有关。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体制问题，只将大刀向手术大夫的头上砍去，于事无补，最终损害的是病人的利益。
